青措

萧景琰从外面回来时，蔺少阁主正在逗鸽子，一白一灰听着他的口哨声一会儿飞上枝头，一会儿落到地面吃食。

“……蔺大夫今天刚带来的鸽子，说是送给……”列战英一路跟着他禀报府中事情，见萧景琰往院中看了看，连忙解释。

话没说完，蔺晨已发现这一群人了。

“诶，你来你来！”蔺晨招了招手，逗猫一样。

身后一批亲信瞪大眼，然后看见尊贵的靖王殿下丢下一句，“文书先放到书房。”就那么走了过去。

“……”众将士面面相觑。

列战英见怪不怪，招呼着一众兄弟撤退。

“怎么样？漂亮吗？”

蔺晨献宝一样，袖子往后展开，向萧景琰展示小白小灰。

“唔，不错。”萧景琰对鸽子没研究，但也能看出两只鸽子很灵活。

“送给你的。我最爱的小白和小灰～以后我要是回琅琊阁，咱们就靠它俩联系了～”

蔺晨拉长了声音，侧过脸一笑，桃花眼挑动，正好光从侧面打下来。

萧景琰心一动，有瞬间的失神。

蔺晨在靖王府住的时间久了，他竟从未想过这人还是会离开的……

“会吹口哨吗？”蔺晨没发现靖王殿下走神，这是他最得意的鸽子，送出手当然也是最有底气，迫不及待想教会萧景琰如何命令他们。

“吹这个声音呢，就是飞……这个声音呢，就是吃东西……你是不是不会？”蔺晨先示范了几声，见萧景琰沉默，以为他不会，便指了指自己的嘴，还凑过去让他看得更清楚，“像这样……”

萧景琰回过神就看见蔺晨堵着嘴，不断靠近，靠近。

“啪——”

靖王殿下条件发射一手捂住了那撅起来的嘴唇，四目相对，两人都傻愣愣的。

“你唔——”蔺晨没料到他来这么一下，萧景琰手上也没个轻重，简直像是挨了一巴掌。

“你靠得太近了！”趁着蔺晨还被捂着嘴，靖王殿下先发制人，恶人先告状，眼神还挺凶狠。

接着把人又推远了些，一本正经收回自己的手，只耳朵尖微微泛红。

“我……”蔺晨瞪大眼，摸着自己的嘴，哑口无言。

——就算靠得近也不要反应这么大呀？

蔺晨眼珠一转，突然笑得贼兮兮的，又凑了过去，“我给你示范如何吹口哨啊！”

这回嘴嘟得更夸张，完全是想亲上去，连眼睛都闭上了。

萧景琰侧身躲开，微微撅嘴吹了一声，两只鸽子便扑棱着翅膀，乖乖站到他肩膀上。

一只脚滑了一下，萧景琰连忙伸手去接，他今天穿了青白的常服，衣袍缓缓动，如水波一般划开，连腰间的玉佩也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。

蔺晨眼尖，看清那玉佩，莫名觉得有些眼熟。

“这玉佩……”

他说着就伸过手去，正巧萧景琰扭过头来，手就那么停在了萧景琰腰侧——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别扭。

气氛有些尴尬。

“啊，殿下这玉佩真好看……”蔺晨讪讪收回手，正要再解释几句，萧景琰伸手把玉佩给解了下来，直接递到蔺晨手中。

“嗯？”蔺晨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——这是什么意思？

“看你挺喜欢的，送你了。”

他话说得短，倒有些像是什么不值钱的随随便便就送人。

其实这玉佩跟了他很久。

萧景琰最爱的是祁王送给他的那枚，后来缺了个口，一直舍不得扔。

只是碎了的玉到底不适合佩戴，萧景琰很难得才找到了一块相似的，一戴就是好多年。

蔺晨接到手中，看着那玉上的宝瓶，鹌鹑和如意，还在发愣，“殿……殿下？”

尽管他的内心是很愉快的，但萧景琰的此番行为还是让他很吃惊。

美玉赠君子，朋友相交送块玉也没什么，可他总忍不住往别处想——

“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……”萧景琰抿了抿嘴，说了句不相关的话。

与蔺晨相交，对方付出的似乎更多。

他倒是想回报一些，可是蔺晨喜欢的都不是他了解的。

风花雪月字酒茶，难得蔺晨说一句好看，也不是有品阶的，再想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走，一块玉佩，送就送了。

“有什么不妥吗？”

“妥妥妥！”蔺晨连忙回答，马上就把玉佩系到自己腰间，扇着扇子，笑得牙花都露了出来，“好看吗？”

萧景琰还真的认真打量了他一下。

好看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，终究没说出来。

他对别人的长相一直不那么在意，以前林殊说哪家姑娘漂亮哪家相貌平平，他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，这下却觉得蔺晨长得真是好看。

这想法有些古怪，萧景琰不再细想，“我还有公务要办，你和鸽子玩吧。”

说罢拂了拂肩臂，见两只鸽子飞了下去，转身就走。

“诶！我也要去！”蔺晨还没显摆够，也不管最爱的小灰小白了，几步追了过去。

一路上蔺晨跟打了鸡血一样，活力十足，说东说西。

萧景琰觉得烦，几次想赶人，见他兴奋的模样，又忍住了没说话。

一直到萧景琰进了书房开始办公，蔺晨还没尽兴。

无外乎吹嘘自己的两只鸽子，间或套萧景琰的话，想让他夸自己几句。

偏偏靖王殿下油盐不进，蔺少阁主只好偃旗息鼓，为自己倒了杯茶，幽幽看着窗外发呆。

萧景琰目不斜视看着桌案上的文书，微微松了口气。

可是书房安静了一小会儿，蔺少阁主又凑了过来，看着萧景琰落笔的字迹，一个劲儿叹气。

萧景琰已经忍无可忍了，“啪——”一声把笔放下，直视蔺晨，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
其实语气中暗含警告的，可是蔺晨完全无视，撇了撇嘴，“殿下字写得……真的不行，不如在下教教……”

话没说完就被毛笔迎面砸过来。

已经很久没被殿下用东西砸的蔺少阁主表示有些怀念。

但他还是乖乖抓住了笔，送还到萧景琰手中。

“……我画画还不错。”萧景琰一把夺回毛笔，闷声道。

他字是写得确实不太好，但他身份尊贵，鲜少有人提出来，上一个当面说他的是林殊，两人打了一架，当时尚在军中，被林燮狠狠罚了一通。

这样一想，思绪又拉远了。

——不知什么时候起，蔺晨这个朋友的地位都快赶上林殊了……

蔺晨觉得他话中有话，连忙追问：“哦？那殿下给我看看？”

“等有空吧，我还有事。”萧景琰斜了他一眼，继续办公。

“不是吧～～”蔺晨最受不了他兢兢业业的样子，和梅长苏一样，好像这天下缺了他的认真就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。

以前谢玉管制巡防营的时候，也没那么多事啊——至少他还有心思去筹划党争。

不过这些他不会说出来，以萧景琰的性子，听了只会起逆反心理，半点不动摇。

对付他要行软招。

蔺晨收了扇子站在他旁边磨起墨来，也不说话，就磨几下长叹一口气。

哀怨。

无限哀怨。

萧景琰睫毛颤颤了，终于忍不住，放了笔看过来。

“殿下办完公务了？”蔺晨眨了眨眼，有点想笑，还好憋住了。

萧景琰没理他，震袖而起，有些气愤地朝内室走去。

——这是……生气了？

蔺晨傻眼了，正要追过去，就萧景琰抱了满满一怀的画过来。

看了蔺晨一眼，又看了书桌一眼。

蔺晨连忙把上面的文书、笔墨整理好，空出一大片位置。

萧景琰将画卷摆放在上面，表情平淡，声音却带着无奈，“看吧，都在这儿。”

蔺晨喜滋滋把画一幅幅打开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
萧景琰的画以山水风景居多，布局巧妙，笔法流畅自然，墨浅墨重，动静相宜，山山水水在画中，在眼中，在心中。

蔺晨瞪着眼连声赞叹。

他是抱着玩乐的心思看画的，比起欣赏画作，他更喜欢看萧景琰无奈的模样，生气的模样，当然能笑起来是最好不过。

只是画卷一铺开，他便被吸引了过去，字画都是与人的性格相互影响的，他越发觉得这位靖王殿下不该在这金陵城中为权势所困，他应该……

萧景琰听到称赞，嘴角悄悄翘了翘，耳尖又开始变红。

他不是喜爱炫耀的人，今天却是把东西都拿了出来。

他从小就不爱写字爱画画，祁王惯着他，只要求他把字写清晰便好，另外还请了名师指导他画画，两人在画上钻研，还经常以画交流。

这些画林林总总，近些年有些少，除了风景画最多的就是佛牙——坐行躺卧，栩栩如生，精细入微，从小狼崽到大的模样都有。

越往下翻，手法越稚嫩些，蔺晨抿着嘴笑，萧景琰也不制止他。

直到第一幅人物像出现——是一位貌美女子，眉目含情，似乎在看远方。

蔺晨手一抖。

萧景琰也看了过来，愣了愣，眼神渐渐便温柔，久久不语。

蔺晨心跟着一颤。

——不是沈心月……莫非又是一位心上人？

“这是王妃嫂嫂。”萧景琰将画抽了出来，细细端详，又卷了起来。

“是皇兄画的，不知为何夹在中间。”

再往后翻，又发现了祁王的画像，他神情越发恍惚。

他倒是给祁王画过一幅画，约莫是当初王府的下人以为都是他画的，把画卷在了一起。

“殿下许久没看这些画了吧。”蔺晨不愿他伤心，转移了话题。

“最近有些忙。”

萧景琰把那些画收好，脸上情绪收敛了些。

“画一画我怎么样？”蔺晨耍宝似的摊了摊手。

“你？”萧景琰盯着他看了看，迟疑道：“我不擅长画人物像……也很久没画了。”

这是个精细活，得对画的对象观察入微，萧景琰素来没有心思盯着一个人细细描绘，给祁王画的那幅还真的是独一份。

林殊出征时，他答应过画一幅林少帅身着铠甲的画作为生日礼物。

只可惜人没等回来，画也没心思再画。

“诶～殿下这么说就伤我的心了，我都腆着脸求画了，殿下应该给我个台阶下呀！”蔺晨皱眉痛心疾首道。

萧景琰觉得好笑，索性绕回桌前，铺开张纸，挑选了一支小巧的画笔。

大略如行云流水。

那文雅的气质倒看不出是个沙场纵横的将领。

“我就这样站着？”蔺晨往后挪了挪，倚门站着。

萧景琰时不时抬头看他几眼，蔺晨没有来身体有些僵硬，还要故作淡定和他说话。

“唔，站着就好。”

萧景琰专心于作画，回答他的声音都放慢了。

蔺晨察觉后，自己也自然许多。

萧景琰不能一心二用，专心做事的时候总会有所忽略。

于是蔺晨越来越觉得对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次数越来越少，最后干脆专心于画上了。

——难道他已经把我的样貌记入心中？

蔺少阁主自恋的想，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，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。

一人画一人看，不知谁才是自己眼中的画。

萧景琰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，收笔的瞬间，微微一笑。

“是不是画糟糕了？我告诉你，我蔺晨玉树临风，气宇轩昂……”蔺晨见他心情好，自己更是开心，正要打趣几句，看到清了那幅画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手都快戳到萧景琰脸上，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”

“你不就是这样吗？”萧景琰推开他的手，眉一挑，眼中波光流转，笑意盈盈，胜过万千风景。

蔺晨的心一瞬间软得快化了，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扭过头去看画。

那画中栩栩如生一只鸽子，还披了件自己常穿的外袍，细细描绘的纹路，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。

“我怎么觉得它有些胖？”蔺晨凑近了看。

那只鸽子体型明显比普通的鸽子大了很多。

“你最近胖了不少。”萧景琰一脸严肃。

“胡……胡说！”蔺晨被噎住，瞪了萧景琰一眼，手却忍不住偷偷摸了摸自己腰间。

萧景琰一直观察着他，当然没错过这个动作。

一下就笑了出来，弄得蔺晨越发窘迫，想反驳又不知该怎么说。

直到列战英来禀报有事，他才整理了表情往外走。

临到门口，又回头看了蔺晨一眼，声音低沉却满含笑意，“骗你的。”

裙角翻动，翩翩而去。

向来只有他捉弄别人的份，没想到今天被萧景琰捉弄。

蔺晨皱了皱眉，嘴角却不断上扬，不断上扬。

心头甜蜜蜜，比捉弄别人还开心……那幅画也是越看越喜欢。